流华录第七十四章 救人
暮色透过半开的窗棂切割出昏黄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光中翻滚如同挣扎的魂灵。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混杂着血腥气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旧木与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心然跪坐于榻边蒲席一袭白衣在昏昧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微光如同黑暗中唯一洁净的存在。
她墨瀑般的长发未束几缕青丝随着她俯身的动作滑落轻柔地拂过孙原紧蹙的眉间。
她手持一方素帕浸了温水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细致地擦拭他额际不断渗出的冷汗。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每一次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感受到那生命力的不安涌动她的心便随之揪紧。
那双总是含着一泓温柔春水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惧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哀伤的阴影。
她几乎不敢呼吸全部的意念都系于指尖之下仿佛只要足够专注就能用自己的意志将他从幽冥边缘拉回。
窗下小炉旁李怡萱蜷缩着一身素色布衣早已沾染了药渍与灰烬她却浑然不觉。
她手中的蒲扇机械地扇动着眼睛通红死死盯着榻上昏迷的人。
药罐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年轻却写满惊惶的脸。
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滴接着一滴落在膝头洇开深色的圆点。
“哥哥…”她唇瓣无声地翕动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忽然她丢开蒲扇扑到榻前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孙原那只未受伤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哥哥你醒醒…看看怡萱…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她的肩膀剧烈颤抖呜咽声压抑不住地从喉间溢出带着全然的依赖与无法承受的恐惧。
林紫夜静坐于离榻三步远的坐席上肩头紧紧裹着一件半旧的紫色袍子仿佛要将自己与外界所有的寒意隔绝。
即便室内炉火正旺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唇瓣缺乏血色纤细的身子在宽大的裘衣下更显单薄。
幼年那场濒死的冻伤不仅损了她的根骨更似带走了她身体里永恒的热源。
她沉默地望着眼前一切那双眸子如同深山古潭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只有当孙原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或微弱时她搁在膝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才会几不可察地收紧指尖无意识地扣按在自己纤细的腕脉上似在通过这种方式遥测感知他的状况。
她开口时声音极轻带着一丝久病之人特有的气弱却奇异地清晰穿透李怡萱的啜泣:“怡萱莫摇动他创口会崩裂。
”顿了顿又对心然道“将他头颈再垫高半寸利呼吸。
” 李怡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松开手失措地退开两步泪眼婆娑地望着紫夜又看看孙原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
心然则依言极其轻柔地调整软枕的位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无尽的怜惜与谨慎。
室内一时只剩下药汁沸腾的咕嘟声和李怡萱极力压抑却仍漏出的细微抽噎。
心然的目光落在孙原因高热而干裂的唇上眼神渐渐涣散被拉回了数年前那个几乎将她们一切希望都冻结的雪夜。
记忆里的风嚎叫得比战场上最凄厉的号角更刺耳。
破败的庙宇根本无法阻挡严寒她们三个孩子像受惊的小兽般蜷缩在角落里那点可怜的干草堆中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最小的紫夜已经没了声响额头滚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小脸灰白得像外面的雪地。
孙原脱下自己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絮着破芦花的夹袄严严实实地裹住她却发现根本留不住一丝暖意。
他猛地站起来那双总是亮得灼人的眼睛里燃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你们等着!我…我回去!我去求他们!他们总不能…总不能看着我们冻死!”他不等心然回应便一头扎进那漫天的风雪里单薄的背影瞬间被白色的漩涡吞没。
心然永远记得他回来的样子。
像个雪人头发、眉毛、破旧的衣衫上全是凝固的冰雪。
一双小手紫红肿胀手背上满是破裂的血口子鲜血渗出又立刻被冻住凝成暗红色的冰。
最让她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里面曾经燃烧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和冰冷比外面的天气更冻人。
“他们…不开门。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他没有再看她们也没有哭。
只是沉默地、用几乎冻僵的手臂将昏迷的紫夜和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心然死死地搂进自己冰冷的怀里试图用自己这具同样冰冷的身躯榨出最后一点温度。
他望着那尊泥皮剥落、面目模糊的神像一字一句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狠绝:“从今日起我孙原与孙家恩断义绝。
生死祸福再不相干!” 榻上的孙原忽然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
心然猛地从冰冷的回忆中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她急忙俯身柔肠百结地轻唤:“原哥哥?可是疼了?”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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