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帷第218章 草知道该往哪儿长
林昭然沿着江滩走了半宿。
脚下的麻鞋早已湿透每一步都像踩在旧年的梦里。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只知道必须走到有人记得“问”字的地方。
晨雾未散时她的麻鞋尖触到了一片湿润的泥地泥土微陷带着夜露的凉意从鞋底渗上来。
那片嫩芽就长在茅屋前蜷曲的草叶上凝着露珠在薄光中泛出银白的微芒像谁用沾了露水的笔在地上写了个“问”字。
风极轻草尖颤动露珠顺着叶脉滑落“嗒”一声滴进泥坑洇开一圈细纹倒像是字的笔画在呼吸——那声音清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她耳中放大成春塾墙根下炭笔划过土纸的沙沙声。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碰草尖又顿住——三年前在春塾教孩子们画启蒙阵时她也是这样怕指尖的温度惊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炭痕。
那时孩子们的手背粗糙指甲缝里嵌着黑灰一写字就蹭得袖口发乌。
草叶却自己颤了颤露珠滚落正落在她手背上。
凉意如丝顺着腕骨爬进心口激起一阵久违的战栗。
她这才发现草根处缠着片指甲盖大的陶片边缘磨得圆滑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沾着暗红的酒渍还微微反光。
是“忘问醪”的瓮碎了? 她记得离开村子那天老厨子拍着酒缸说“这瓮要是散了就当给问字铺路”。
三年来她以为只是戏言却不曾想竟真有人把碎陶裹进草种袋托北上的船夫顺江捎来——如今它静静卧在草根下像一句迟到的回答。
“先生——” 童声像银铃撞碎晨雾清亮得让人心头一颤。
林昭然猛地抬头见七八岁的孩童们举着草茎从江湾转出来草茎尖挑着沾露的野花花瓣上水珠滚动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虹彩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
领头的小女娃捧着个泥人泥人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可那细眉细眼分明是照着她的模样捏的——鼻梁略高嘴角微抿连左颊那道旧疤都依稀可辨。
“何为不敢问?因怕问后无路。
”孩子们齐声念诵声音清亮得像新出的竹笛尾音在江面上荡开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飞起。
林昭然喉头发紧想起春塾墙根下那些被夜露洇软的炭字想起自己走的那天有个小娃追着桑林跑把写着“先生要去哪里”的桑叶塞进她手心叶片还带着树汁的黏腻。
此刻泥人被小女娃举得高高的泥人的袖角还沾着草汁绿痕斑驳像她当年在破庙写《男女辨》时被雨水打湿的青衫。
她后退半步隐进茅檐下的阴影里指尖不自觉抚过袖口——那里早已没有布料的粗粝只剩风穿过的空荡。
小女娃往前探了探泥人的脸擦过草叶草叶上的水珠落下来在泥人额间点了个亮斑像一滴未落的眼泪。
林昭然摸了摸怀里的布囊——里面还剩最后一份《骨问录》残页是她在南荒破庙熬夜抄的纸边被油灯烤得微卷指尖拂过时发出细微的沙响像风吹过枯叶。
“阿姐看!”有个小男娃突然指着茅屋后的山坡“那石头底下能种字吗?” 林昭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山岩下有块平整的青石板石边的土松松的像是被野鼠扒过还留着几道浅爪痕。
她摸出布囊里的残页又捡了块鹅卵大的石头。
残页埋进土时纸角擦过她的掌心粗糙得像春塾孩子们的手背——那些总在墙根写字的手背指甲缝里永远嵌着炭灰。
“土会记得。
”她低声说把石头压在土堆上。
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脚边刚冒头的“问”字草草叶轻扫过她的脚踝微痒像谁在偷偷拽她的衣角。
她起身掸去衣摆尘土望向江面。
晨雾渐薄几缕炊烟自对岸升起。
她知道不能再留——若要在落日前赶到驿站此刻就得动身。
日头升到竿头时林昭然在江边遇到个戴斗笠的商贩。
商贩的褡裢里散出股熟悉的墨香她凑近些见褡裢内层缝着个布包布包上绣着“问”字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是村妇们连夜赶工的。
“这是南荒来的草籽。
”商贩见她打量掀开斗笠笑“客官没听说?现在南来北往的马帮都在马鞍上挂草编的‘问’字。
说是马蹄带草籽落地就长‘问’草——官府要拔百姓倒护着说这草比人还金贵。
” 林昭然摸出枚铜钱买水商贩却推回来:“不用钱。
您要是往京西去替我捎句话——程小先生在驿站等信呢。
” 她顿住。
程知微? 那个总在算筹袋上磨出毛边的小吏那个说“问若有骨自会立”的年轻人。
她想起前月收到的半片《礼典》拓本拓本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京西驿站草编问字覆马鞍。
” 江水在脚边打了个旋卷走片柳叶。
林昭然望着柳叶漂远忽然听见江风里裹着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织机上穿线梭子来回吱呀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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