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帷第86章 阶上无名
她抬脚踏上了第一级玉阶。
晨光依然斜斜地铺在身后将她的背影拉得细长却唯独照不进这片被宏伟殿宇遮蔽的阴影里。
玉阶冷滑如霜寒气顺着鞋底渗入足心仿佛踩在冬夜未化的冰面上;指尖轻触石面触感细腻却毫无温度像抚过一具静卧千年的玉棺。
风从高阙间穿行而下带着檐角铜铃低哑的震颤远处鼓楼的更漏声隐约可闻如同命运在耳畔缓慢滴落。
两名身着甲胄的殿前卫士上前一步手中长戟交叉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人沉声道:“玉名引。
” 这是入明堂的第一道关卡也是最严苛的一道。
玉名引由吏部勘合内府监制不仅记录着官员的姓名、籍贯、官职更重要的是它能在特定的光线下与官员本人的“影印”相互印证——那并非肉眼所见之影而是登记于内府密档中的光谱烙印。
唯有名册有录、影印相符者方可通行。
林昭然没有玉名引她的影子也不在册籍之中——哪怕她站在阳光下那道影依旧“无名”无法通过勘合。
就在卫士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刺穿时一个低沉而平稳的声音从旁传来。
首辅沈砚之的随侍孙奉不知何时已立于阶下他对着卫士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符轻置于掌心:“此为昨夜御前朱批节信——‘非常之时待非常之人’。
首辅有令:今日明堂只问策不查名。
” 卫士们对视一眼终归退下。
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就这样在她面前展开。
**而在数十丈外的吏部值房内一盏孤灯下另一条虚构的路正在火中终结。
** 程知微正伏案疾书。
他笔下的《飞言录》补遗上墨迹未干:“明堂未议而阶已破。
今晨守卫不查影非疏漏乃默许。
”他写完这句搁下笔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份内府底档的誊抄本。
那上面“林昭然”三字之下是他前几日用仿宋体偷偷补上的四个字——“陆门私授”。
这四个字足以在短时间内为她捏造一个虽不显赫、却也算有迹可循的出身。
但此刻它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程知微将那张纸凑近灯火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焦边卷曲如蝶翼墨字在热浪中扭曲消融。
他看着那伪录在火光中变黑、蜷缩最终化为一撮灰烬然后推开窗任由清晨的微风将灰烬吹散融入檐角的尘埃里如同一个消散的魂魄悄然归于天地。
沈砚之负手而立手中握着一卷昨夜命人连夜誊抄的《明堂十问》。
天光自琉璃窗格透入映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如星屑般在寂静中游弋。
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句上那一句被朱笔反复圈了三重:“女子不可学何以知其不能?”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阁中显得有些寂寥:“孙奉历代明堂预议可有无籍者登阶的先例?” 一直静立在侧的孙奉躬身低声道:“回首辅唯贞和八年有布衣王卯献《垦荒三策》高祖皇帝破例准其入殿。
然策行之后王卯遭六大世家联名弹劾以‘言行不检德不配位’之名削其功名流放三千里。
” 沈砚之沉默了片刻指腹缓缓摩挲着额角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若此人最终亦将被流放……那这明堂与一座镀金的牢笼又有何异?” 他转过身对孙奉吩咐道:“去将我书房那方‘空砖’的拓片取来。
” 不多时孙奉捧着一幅拓片回来。
那是一块砖的印记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一片混沌的空白。
沈砚之将其平铺在案首指尖轻抚那片虚无仿佛只有看着这片空白才能镇住他心中的万千思绪。
林昭然走入明堂大殿时殿内已坐满了人。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或锦衣玉带或紫袍金章。
他们的呼吸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玉佩轻撞的脆响在空旷的大殿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她每一步落下玉阶的寒意便更深一分直透骨髓但她步伐未滞。
她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轻蔑有审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欢迎。
她被引到最末端的一个偏席那里甚至没有备好茶水案几冰冷触手生寒。
她坦然落座目不斜视。
礼部尚书皱着眉站起身正欲启奏“查核来人身份以正朝纲”上首的沈砚之却抬了了手制止了他。
“今日议‘民学策问’非议人。
”沈砚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如钟鸣余震久久不散。
礼部尚书脸色一阵青白终究还是悻悻地坐了回去。
林昭然垂下眼睑心中了然。
沈砚之的庇护仅限于此了。
他能为她挡住程序上的诘难却无法替她回答策论上的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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