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帷第188章 缝里长出的不是字是胆
竹帘被穿堂风掀起半角林昭然正将夏衣样叠进藤箱忽闻院外青石板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像雨点落在干裂的田埂轻而急促。
她指尖微顿听见小丫鬟喘着气进来:“阿昭姐柳娘子的飞鸽传书。
”青竹筒递到眼前竹节上还沾着晨露湿冷地贴着她的掌心仿佛刚从山雾中穿行而来。
她指尖刚触到竹筒塞子便觉有异——从前柳明漪的信总裹着绣帕这回却用了浸过蓝草汁的麻纸边缘泛着极淡的青像是被月光漂洗过的旧梦。
展开时墨迹竟随指温晕开显露出一行小字:“五月初三河西村李二家的晾衣袖口‘为何女子不能考’现了。
”那字迹如蚁行于皮肉之下缓缓浮起带着汗渍与碱灰相触的微痒。
林昭然的呼吸顿了顿。
她记得柳明漪上月来信说试过用蜂蜜写在衣缝被雨水一冲就化;换了松烟墨又被里正撕去半幅。
原来这丫头竟偷偷去染坊讨了碱性灰汁混着靛蓝熬染料——碱遇汗渍会析出布料越磨字反而越透。
她仿佛看见那件粗布衫在日头下翻晒农妇揉搓时指尖发烫袖口处字迹一点点渗出像血从痂下挣出。
“后来呢?”她轻声问声音低得几乎被蝉鸣吞没。
窗外老槐树上的蝉正嘶鸣热浪裹着树脂香扑进屋内黏在额角又顺着脊背滑下。
信末还有半行:“李二家的撕了禁讲告示说‘我穿的是布你们管的是命’围了三十多口子没一个敢拦。
”墨迹到这里突然重了像是笔尖狠狠顿了顿“他们开始用布说话了。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触到纸面微微凸起的纤维像摸到了一句未说完的话的喉骨。
竹帘又晃了晃蝉鸣从高处跌落戛然而止——马蹄声由远及近惊得鸟雀四散。
“阿昭姐程先生的快马到了。
”小丫鬟端着凉茶进来青瓷盏底沾着半片槐叶茶汤微漾映出她眉间一丝不安。
灰衣汉子掀帘而入腰间挂着盐粒结晶的布囊每走一步囊中盐粒便沙沙作响像雪落在枯枝上。
他掏出块竹板竹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河东盐场扁担刻账老役工哭了。
”林昭然接过指腹蹭过刻痕凹陷处积着细盐扎得指尖微痛仿佛那每一刀都刻进了她的掌纹。
程知微总说自己“只会算人心的账”可上个月她提了句“教不一定要在书案前担盐的扁担也能当先生”这人才真把算盘打进了盐场。
竹板背面还有行小字是程知微的笔迹:“老周头摸扁担上的‘一担盐换三碗米’手都在抖说‘三十年了我才知道自己背的不是盐是命’。
”她闭了闭眼听见自己心跳撞着麻纸上的褶皱像鼓点敲在薄冰上。
“后来呢?”她又问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被窗外骤起的北风卷走。
小丫鬟正要开口忽觉鬓边发丝被风吹起方向竟已偏西。
“风……变了。
”她喃喃道。
林昭然抬头檐角铜铃不再叮咚作响而是发出低沉呜咽——那是北风穿堂的预兆。
风里还裹着股若有若无的墨香清冷而锐利像京中来的快马踏碎夜露。
她想起沈砚之捏着“问”字碎石的模样。
他总说“线不能断”可线断了又如何? 断了的线能织成网;网破了能拧成绳;绳散了能化成风。
风过处处处是缝处处是问。
油纸包这时才被放在案角纸角沾着泥点湿冷刺鼻。
她拆开是片碎陶炭笔草草画着送葬队中间一人举着丧幡幡上隐约有“孝”字。
背面写满小字孙奉的飞白体如风中残叶:“稽查司用‘频次模型’算讲席可百姓早把讲席拆进了洗衣盆、舂米臼、送葬队。
昨日见送葬孝子停棺问‘父死欠税家田充公此律合孝否’众人答‘不合’声落继续哭。
” 她捏着陶片指节微微发颤。
陶缘粗糙刮过掌心像一道陈年伤疤。
她忽然想起沈砚之案头的《舆情地脉图》红笔圈着的“民变高危线”可现在的百姓早不在线上走了他们钻进缝里爬上枝头把线走成了网。
“叫他们进来。
”她声音比平时轻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把我那箱旧衣裳搬来。
” 七个童子鱼贯而入最小的阿梨才七岁裤脚还沾着泥湿冷地贴着小腿。
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羊角辫发梢硬得扎手——是刚帮家里割完早稻汗水和稻芒结成壳。
她转身打开藤箱取出件靛蓝粗布衫袖口磨得发亮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初到南荒时穿的。
“知道这衣裳有什么特别?”她指尖划过袖缝布料摩擦声细微如虫爬“这里面藏过《问学》的残页。
” 阿梨伸手要摸被她轻轻拦住。
她取过剪刀咔嗒一声剪开缝线从夹层里抽出半卷泛黄的纸墨迹斑驳隐约能辨“有教无类”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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